且住此间

雷成毅、李欣泽、袁冰妍、张予曦(排名不分先后)、白敬亭、刘昱晗;雷性转文、生子文;厌拉郎,尤厌天界合伙人

【林小庄】云石-上海篇 22. (修订)

下午的户外射击课临时通知改去室内靶场。一到靶场门口,林小庄就感觉不对——他闻到了血腥味。

果然,靶场成了大刑讯室,一个受刑者被绑在中间的刑架上,全身是血,垂着头一动不动,全校的学生都来了,挤挤挨挨地站在周围围观。

虽然随着年级上升,刑讯课上吃的苦头越来越多了,但毕竟只是课程,书院也不舍得真的伤了学生,连留疤都要避免,所以痛归痛,却很少见血,更不会给身体留下长期的伤害。今天这是什么情况?

想起酒井用假人教自己杀人的往事,林小庄心存侥幸,希望这也只是一场逼真的模拟。

“今天,是一节特殊的刑讯课。同文书院里,出了一个帝国的败类。虽然这里条件有限,但还是可以用他,让大家看看真实的刑讯是怎样的。”说话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。

刑讯课的老师沉着脸在一旁介绍:“这是特高课的野成君。武田利休乔装向帝国的海军学员进行反战宣传,拷打了一夜,才知道他是书院的学生,所以野成君决定把他带到书院来审讯,也正好顺便给大家上一堂现场课。”

野成指挥军曹流水般地把一样样酷刑用在武田的身上,一边逼问他在书院还有哪些日共的同党,一边向学生们介绍各种刑罚的用法、烈度和效果,同时观察在场学生的表情。

武田惨叫着、挣扎着,但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名字。

“你们自己来试试吧,随你们想用什么都行。”野成随机地挑选着学生,让他们拷打武田,“将来你们亲自动手的机会应该也不多,只要能看得下去,能下得了手就够了。没什么难的。”

到底是朝夕相处的同学,哪儿有那么容易下得了手?野成随意地把鞭子塞到他们手里:“这个最容易,就用这个吧。”

也许是感受到鞭打的力度和节奏有所不同,武田抬起头,环顾四周,见书院的学生几乎都来了,他终于开了口:“别打了,我说。”

“我们信仰共/产/主/义是为着实现日本人民和全人类的自由、平等和幸福。目前的任务是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,促使日本在侵华战场和太平洋战争中失败,保卫世界反法西斯阵营主力苏联,实现世界和平和中日和平。”

野成没想到武田要说的是这个,他夺过鞭子,劈头盖脸地向武田抽去。武田挣扎着,在皮鞭落下的间隙寻找机会,坚持要向同学们完成自己的演讲。这些话他不知在心里反复琢磨过多少遍,今天终于有机会大声地向这么多人宣说,他一定要说完。

“我们直接参加中国革/命斗争的行列,是因为现代的日本遭受着法西斯军国主义的残酷统治,日本的革/命活动受到严厉镇压而无法进行。在这种情形下,直接援助中国共/产/党并促使日本侵华失败,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。”

“闭嘴!”野成狠狠地掐住武田的脖子。

武田被掐得喘不过气来,却在野成松手之后,一边咳一边喘,一边继续说:“我们认为日本发动侵华战争,使中日人民均深受其害。制止日本侵华战争,能使中日人民从毁灭性的灾难中解脱出来。实现中日和平和中日人民世代友好,这是两国人民的莫大幸福和根本利益之所在。”

烙铁的灼热使他昏厥过去,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仍然是:“我们绝不同于帝国主义的侦探。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个人的得失,什么好处和报酬。相反,当组织上遇到经济困难时,我们即以自己的积蓄倾囊支援。我们清楚人生的价值和意义,我们明白自己所从事的秘密革/命工作的危险性,我们知道随时有被捕和被杀的可能。但是,为了革/命事业,我们时刻准备牺牲一切而心甘情愿。”

终于说完了要说的话,武田放松下来,不再奋力挣扎。

林小庄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残酷的场面,很是震惊,他记得武田师兄曾经说过“这项事业是光荣的也是危险的,所以我们的同志必须勇敢、不怕牺牲。”当时,林小庄想到的牺牲只是在战场上付出自己的生命,却没有想到还有这些。为什么没想到呢?其实从第一堂刑讯课就该有这样的自觉的,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往这方面想而已。而现在,血淋淋的武田师兄就在眼前,避无可避。

林小庄被野成叫了出来,他握着被塞进手里的鞭子一动不动,自己怎么可能对武田师兄动手?就算不能救他,至少不能让他雪上加霜。

野成抽了林小庄一个耳光,林小庄咽下嘴里的腥咸,怒视着他。

“野成君,同文书院不是军部,更不是特高课。”刑讯老师出声阻止。开什么玩笑?在书院里眼看着自己的学生被外人打?书院的名声还要不要了?

“野成,别费功夫了,林小庄他不会对我动手的。林小庄,你以为手上不直接沾血就不算卷入战争,就既对得起中国又对得起日本?别作梦了。只要你还在这里,你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汉奸!既对不起中国又对不起日本!”武田满脸的轻蔑。

“中国人?”野成上下打量着林小庄,不屑地对刑讯老师说:“这样的人你们书院还留着当宝贝?”

“小庄,你先回自己班里去。”刑讯老师给林小庄解了围,“书院如果没有自己的独到之处,又怎么能培养出那么多帝国精英?”

“武田也是精英之一?”

“当然是精英,他只是走错了路而已。难道特高课就铁板一块?”

眼看着话赶话就要呛起来,野成只得先让步,书院里这些没有军衔的老师,谁知道他们背后有什么盘根错节的背景?书院毕业生的势力也不容小觑,若是传出去自己对书院不敬,吃亏的多半是自己:“对不起,是我失言了。那么今天,就先这样吧。我把他带回特高课了。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
列队走出时,林小庄回头看了武田一眼,武田已经被套上了头套,什么也看不到了。

林小庄想,也许王学文能够救武田,便急急地去教员办公室找他,却被告知,王先生家里临时有事,今天早上已经托人带话请假了,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。可是除了王先生,林小庄想不到还能找其他什么人。

第二天,王学文还是没有回来。特高课倒是又来书院,抓走了三个学生,说是武田供出来的。

第七天,校方发了正式通报,四个人都死了。一个学生死在了审讯室里,两个学生是被处决的,武田是被锄奸队暗杀的。

 

半个月后,王学文回来了,还是那样耐心和蔼地上课、解答问题。书院中所有的一切都和原先一样,紧张、有序,生机勃勃,热情洋溢,就好像那四个青年从来都不曾在这个校园中出现过。

林小庄再次敲响了教员办公室的门。

“是小庄啊,有什么事吗?”

“王先生,武田师兄的事,是真的吗?”

“书院不是已经发正式通报了吗?”

“我不信!”

“所以呢?就来问我?我也不知道啊。这段日子我家里有事,不在书院,今天才回来的,知道的可能比你们还少呢。”

见王学文撇清得一干二净,林小庄觉得既愤怒又寒心。虽然没有证据,但他知道王先生一定和武田师兄有非同寻常的关系,甚至就是武田师兄的上级。可是事到如今,王先生却这样置身事外。他气鼓鼓地鞠了个躬,就要转身离开。

“小庄,如果我没记错,明年你就18了吧。18岁就是成人了,成年人要懂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,作出了选择,就要敢于承担所有的结果。每个人都不例外。还有,在作经济决策的时候,没有任何一个经济学家能了解所有变量,所以,也没有人能说自己的决策一定是最优的,甚至,都不敢肯定是不是正确的,但是,也只能根据当前掌握的变量做决定。”

“王先生,您也是日共吧?”林小庄听出了王学文话里有话,他不想再兜圈子了。

“小庄,你在说什么?我怎么不明白。书院怎么可能请日/共来教书呢?而且我和你一样,是中国人。我还有事,要先走了。有什么问题,我们改日再聊。”

 

注:武田师兄此节的经历取自中西功和西里龙夫的事迹。中西功在同文书院就读期间,曾参加向到沪日本海军学员散发反战传单,以及抵制1932 年日军进攻上海的行动。被同文书院中秘密活动的特高课特务福田信一侦破,他和西里龙夫并曾因此被捕,后因无实据而释放。1942年,中西功、西里龙夫等再次被捕后,被押解到东京日本特务总部,受到了残酷的折磨。武田师兄的慷慨陈词,就是他们在秘密法庭上说的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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